諾貝爾文學獎呼聲頗高的韓國詩人高銀,曾經(jīng)在詩中描述20歲時的自己,“厭食般排斥杏花盛放的春天”,卻向往著栽倒在西伯利亞“酷寒的冰天雪地”,最好“再讓年輕的十二月黨人補上一槍”。這樣的20歲,會讓不少人會心一笑吧。

20歲,天凈地凈,眼睛也干凈,卻并不理會身邊明媚的事物,眼睛里生長著陰郁之花,滿心向往著被贊美的悲愴故事中的角色,十二月黨人,或者他們高貴的妻子,在苦難降臨的時候,放棄貴族的頭銜和優(yōu)渥的生活,千萬里跋涉,追隨丈夫并肩站立在西伯利亞荒原。自己都感動于自己的幻想。

西伯利亞,北方之北,廣袤、悲愴的疆域,最適宜安放20歲的青春,不羈,偏頗。這里棲息過俄羅斯最杰出的靈魂,沙俄時代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車爾尼雪夫斯基,蘇維埃時代的曼德爾施塔姆,都流放在西伯利亞,冰雪荒原上寫下了一個個照亮俄羅斯和世界的名字。總有一些優(yōu)秀的靈魂,天生屬于苦難的大地。

走進西伯利亞,還有什么比一列行進的火車更好的方式呢?9000多公里,跨越歐亞大陸,這里橫亙著世界上最長的鐵路。西伯利亞,它的迷人正是來自它的復雜。時間和空間,被詛咒和被贊美的大地,國家的罪犯和崇高的靈魂,我們曾經(jīng)的對抗和現(xiàn)在的向往,所有雙重的交織!董a琿條約》《中俄北京條約》這些條約和失去的100多萬平方公里土地,如果用火車來丈量,“整整一夜的火車,仍然還沒有走出《中俄北京條約》失去的烏蘇里江以東之地”。

1896年,參加尼古拉二世加冕禮的大清國特使李鴻章簽訂《中俄密約》,沙俄取得在中國東北筑路權。一條鐵路自滿洲里經(jīng)哈爾濱至綏芬河貫通,和自哈爾濱經(jīng)長春直達旅順的鐵路T字相交,以此路線穿越中國國土,沙俄希望一方面避開西伯利亞鐵路計劃路線修筑的艱難,一方面借此構建 “黃色俄羅斯附屬國”的一部分。

往返滿洲里至綏芬河之間的鐵路,1897年以哈爾濱為中心動工鋪設。布羅茨基對威尼斯這座城市的發(fā)現(xiàn),從一個冬夜的火車站開始。我還記得第一次走中東鐵路全線,就驚異于它的異域風情。中東鐵路的任何一個俄式氣質的火車站,都帶領你走近一個城市的原點;疖嚕窨塘斯枮I這個城市的面目。沙俄鐵路工程技術人員,成為哈爾濱最早的城市規(guī)劃者,在他們最初的設計里,哈爾濱翻版了莫斯科的城市模式。1903年,哈爾濱站和中心廣場的圣·尼古拉教堂一線呼應,江邊的小漁村從此蛻變成一個風情萬種的城市,中國城市的棋盤式格局被西方城市的放射性布局取代。俄國人還把1900年前后世界建筑領域流行的時尚風潮“新藝術運動”用到哈爾濱城市建筑上。今天,從火車站起步,沿紅軍街、西大直街、公司街、花園街走下來,能看到相當數(shù)量的新藝術風格建筑。在巴黎之外,哈爾濱是少數(shù)能如此保留著大量新古典主義建筑的城市。李健寫了《貝加爾湖畔》這首歌,他說這首歌是貝加爾湖賜予他的,因為他生長在哈爾濱。

當年沙皇雄心勃勃開發(fā)遠東修建的大鐵路,在經(jīng)歷了時光的流逝之后,美,成為最終的勝利者。西伯利亞大鐵路,現(xiàn)在是世界上最具文藝氣質的鐵路。你是火車迷,但是,你乘坐過西伯利亞的火車嗎?你是文藝青年或者中年或者老年,但是,你去過西伯利亞嗎?西伯利亞的火車,就是詩和遠方。

2005年,臺灣女攝影師彭怡平出版了《紅色列車》,一本親歷西伯利亞鐵路紀行的書。最近幾年,去西伯利亞鐵路旅行的人越來越多,尤其聽了李健的《貝加爾湖畔》。其實,有過完整西伯利亞鐵路旅行經(jīng)歷的人,都可以寫一本書。為了一個人的旅行,為了兩度西伯利亞鐵路之旅,為了這個書名,推薦胡成的這本2015年出的書《我已與一萬億株白樺相逢》。

西伯利亞鐵路,沒有走過的人,它在夢里。去過的人,它將在他們的余生一再重現(xiàn)。

心有猛虎細嗅白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