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蘭鐵路：嚴寒與溫暖交織的機車往事

退休3年了，我已是名副其實的老鐵路了�；蛟S是年紀大了的緣故，我時常會沉浸在對11年鐵道兵生涯的回憶中，我有無數(shù)條道路通向記憶中的金色圣殿，在那里，風華正茂的我唱著嘹亮的鐵道兵之歌，駕駛著蒸汽機車，牽引著鐵龍馳騁于祖國的大江南北……那段艱辛的青春歲月留下許多難忘的往事，其中最讓我刻骨銘心的是包蘭鐵路上一段嚴寒與溫暖交織的不解之緣。

1979年，我在鐵道兵南疆鐵路新線管理處工作。那時，為提高南疆鐵路的運輸能力，包括我在內(nèi)的4個機班共12人，1月上旬突然接到命令：即刻趕赴山西大同接回4臺前進型蒸汽機車。我們馬不停蹄地趕到大同，經(jīng)過10多天的緊張驗收、試運，終于完成交接工作，開始沿包蘭、蘭新3000多公里的鐵路干線，踏上返疆旅程。

那是個天氣陰沉的早晨，我們按調(diào)度安排，在內(nèi)蒙古的集寧站掛上列車，擔當本務的機車因故取消，臨時改由我們的列車擔當貨列牽引。我們8時準時出發(fā)，列車在零下10攝氏度的氣溫中行駛了兩個小時，途經(jīng)一個中間小站時突然變天，風勢驟猛，大雪紛飛。16時，我們到達呼和浩特站，氣溫也隨之急轉(zhuǎn)直下。由于我們離疆時只憑經(jīng)驗辦事，對沿途可能發(fā)生的極端天氣沒有做好充分的預判，因此所帶御寒衣物不足，只穿了皮夾克外套和單鞋單帽，連防寒的棉帽都未戴。3個人冷得不敢打開司機室門窗，把身體緊貼鍋爐并將爐膛內(nèi)的火鏟出取暖，但依然凍得渾身哆嗦。

在呼和浩特站足足等候了近4個小時，機車才被放行進入機務段內(nèi)。整備作業(yè)場一片繁忙。彌漫的蒸汽、煙火和寒風、大雪交織在一起，看不清一米以外的物體。機車完全靠哨音和吶喊摸索前行，幾經(jīng)轉(zhuǎn)線、上煤、加水、清灰，又耗去近3個小時，不知不覺到了0時。正當我們準備交車下班時，突然發(fā)現(xiàn)左右注水器、熱泵等都無法向鍋爐內(nèi)補水。經(jīng)檢查，水槽閥連接軟管等多處凍結(jié)，副司機下車解凍，僅10分鐘，他的兩個耳朵就被寒風吹起雞蛋大的水泡。我連忙跳下機車幫忙，誰知腳剛落地，皮鞋就與地面凍在一起，抬腳時伴隨著“咔嚓”一聲響，鞋底脫落。我只得再度爬上機車，用毛巾和紗布纏上棉紗將雙腳包住，繼續(xù)解凍�？嘤谌狈�解凍的軟管和工具，我們一度陷入束手無策的困境。此時，恰逢段內(nèi)整備的外勤師傅過來催我們轉(zhuǎn)線，見到我們的困境及煤水車身上的“鐵道兵”三個大字，迅速將情況報告了值班主任。值班主任聞訊趕過來，立馬決定讓機車進中檢庫避風解凍，他說：“不能讓解放軍的機車在我們這里凍壞了�！痹捯袈湎碌囊凰查g，我已熱淚盈眶。真的，那種感激之情難以言表。

馬上開始了機車轉(zhuǎn)移，然而機車卻因車輪踏面與鋼軌被冰黏連，無論如何也動彈不了。值班主任又調(diào)來4支噴火槍同時火烤，另加一臺機車頂推拖拽，幾經(jīng)努力終于將機車啟動。沒想到因為嚴寒，中檢庫門鐵鎖也被牢牢凍住，外勤師傅跑前跑后，找來鐵錘砸開門鎖，指揮我將機車安全開進中檢庫后，二位師傅悄然離去。

彼時已是4時左右，在溫暖的庫房內(nèi)，我們很快將凍體化解，恢復了鍋爐供水，消除了機車因缺水可能發(fā)生的故障。忙碌了一天一夜，大家早已是饑寒交加、疲憊不堪，隨著緊張消除、身心松弛，我們3人很快在司機室座椅上昏然睡去……是夜，受此次特大寒流侵襲，整個呼和浩特機務段近20臺機車遭受不同程度的凍壞，包蘭鐵路全線列車大面積晚點，甚至停運了部分列車。我在隨后的電臺廣播中得知，這次特大寒流使氣溫低至零下40攝氏度，給內(nèi)蒙古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交通運輸造成巨大損失。

我們的機車在這次災情中得以保全，完好無損。休息的當天，我去商店購買了1雙棉靴和3頂棉帽，陪副司機到醫(yī)院對凍傷的耳朵進行了消毒和包扎。同伴堅持帶傷值乘，繼續(xù)我們的返疆行程。至2月15日，我23歲生日當天，我們勝利抵達吐魯番，轉(zhuǎn)入南疆鐵路，回到魚兒溝駐地。

勝利返回新疆后，我們一行受到表彰。但我深知，在這場風雪嚴寒遭遇戰(zhàn)中，兩位師傅才是真正的英雄，如果沒有他們的熱心相助，后果不堪設想。兩位師傅恩重如山，我卻不知他們的尊姓大名，也未當面道聲謝謝。他們是我心中崇敬的勇士。

時光飛逝，轉(zhuǎn)眼數(shù)十年過去，當年的毛頭小伙已成了奔七的老人。當我再度漫步在呼和浩特機務段廠區(qū)時，曾經(jīng)的機務段早已不見蹤影，放眼望去，樹木蔥翠、花圃清新、道路整潔，如公園般景色宜人。整備場上，一臺臺嶄新亮麗的電力機車整裝待發(fā)。

我久久駐足在運轉(zhuǎn)值班室出退勤大廳，目光被進出來往的乘務員們充滿青春活力的身影所吸引，不禁想起39年前那個嚴寒卻又溫暖人心的夜晚，兩位老師傅對年輕鐵道兵司機的熱心相助和鼎力支援，還有那句鏗鏘有力的“不能讓解放軍的機車在我們這里凍壞了”，再次在我耳邊回響。